去留之間

流浪牛的啟示

有些生意，發展成熟，競爭激烈，低增長，低利潤，粵語謂之「揼石仔」（多勞少得），書面語版本叫「雞肋」。如果老闆聘請哈佛商學院畢業的 MBA 替這門生意進行獨立的策略性評估，結論可能是：缺乏發展前景，應該關門或放售。

然而，如果公司的性質，是業務範圍跨越不同行業的綜合企業　(Conglomerate)，管理層把旗下的業務當成一個投資組合 (Investment Portfolio) 經營，事情就很不一樣。綜合企業的管理層需要從資源調配 (Resource Allocation) 以及策略管理 (Strategic Management) 的角度，決定每一門生意的去留及優次。而就算是低增長、低利潤的生意，如果它能夠為其他的業務範疇提供融資（例如：現金流）或支援作用，又或者為大股東帶來金錢物質以外的好處（例如：跟官府談判的籌碼、社會資本或人脈網絡、交保護費或洗黑錢的渠道），則依然有它的生存價值。

香港打工仔女必定聽過的黑色幽默：「新界隻牛夠勤力啦，咪一樣臨老唔得過世！」本地的新聞標題：「新界流浪牛一家八口慘被醉酒駕駛的洋人司機滅門。」（背景資料：牠們本是耕牛，農業式微之後被遺棄，成為無家可歸的流浪牛，四處吃草，構成滋擾，官府收到投訴之後，想過幹掉牠們，但是遭愛護動物人士反對。）如果你把打工仔女或者一門生意代入去，故事的教訓是：做牛做馬是不足夠的，還要替大老闆養起其他業務（例如：太子爺心愛的大玩具），才能保命。華人家族企業，老豆養仔仔養仔。而打工仔女的悲哀，是替別人養仔，自己無力養仔！

BCG Matrix 的用途

在這種情況之下，適合管理層使用的商學院理論，叫 BCG Matrix （波士頓顧問公司矩陣）。這套理論，由 Boston Consulting Group（波士頓顧問公司）於六十年代提出，是一個類似投資組合 (Investment Portfolio)　的概念，用市場佔有率 (Market share)　以及增長率 (Growth rate) 兩個因素把不同的業務進行分類和比較，以及審視他們之間的互動變化，好讓管理層決定旗下眾多生意的去留及優次。

BCG Matrix 把不同行業的生意分成四類：Cash cow（現金牛）、Star（明星）、Question mark / Problem Child（問號／問題兒童）、Dog（狗）。根據 Quick MBA 網站的解釋， Cash cow 的定義是：A business unit that has a large market share in a mature, slow growth industry. Cash cow requires little investment and generates cash that can be used to invest in other business units. 即是：這盤生意發展成熟，高市佔率，低增長，但是勝在可以提供現金流，供養其他的業務，於是大老闆饒你不死。本地的例子：超市、旅行社、部份公用事業（例如：港鐵，港股編號：66）。

BCG Matrix 的缺點

香港很多上市公司都是綜合企業，可以用 BCG Matrix 來分析，當中包括幾大華資地產商：正考慮放售百佳超市 (Park N Shop) 的長和系（長實的港股編號：01，和黃的港股編號：13）、新鴻基系（港股編號：16）、新世界系（港股編號：17）、九龍倉系（港股編號：4）。以長和系為例，其業務涵蓋地產、酒店、零售、電訊、運輸、基建等多個範疇，而每一門生意的遊戲規則、成功要素 (Critical Success Factor) 、生命週期 (Product Life Cycle)、市場定位 (Market Positioning)　和顧客需求都不盡相同，對管理層來說難度極高。現實世界，政治經濟不可分割，而中國政治更加是詭異莫測，許多生意人都是因為押錯注而出事。綜合企業當中的部份業務，由於具備戰略價值（例如：傳媒、電訊、運輸、基建），直接影響國家安全，不可能不牽涉政治考慮，跟官府的關係至為關鍵。相比之下，量化的指標（例如：市佔率和增長率）反而容易理解、掌握和處理。

忽略政治因素以外，BCG Matrix 的另一個缺點，是沒有告訴管理層應該何時入貨或出貨。情況就好比股票分析員長篇大論向投資者解釋，某一間上市公司適合「長揸」或「短炒」，但是沒有告訴你「阻力位」、「止蝕位」在那裡，某一門生意甚麼時候「見頂」。如何掌握時機，是複雜的學問，學校不會教，必須從實踐中學習。觀乎香港的商業歷史，公認眼光準確的華資商家（例如：包玉剛、李嘉誠、鄭裕彤）都並非高學歷的人，但是具備西方學者口中的 Trader’s Instinct（買手本能），懂得高沽低買。高學歷的人，容易被學院理論洗腦，天賦本能受到壓抑，因此不懂得接收和解讀來自現實世界的訊息，影響了他們的判斷能力。

東方之珠是炒賣之城，如何面對政治風險，以及掌握買賣時機，是個人或企業在香港生存不可或缺的重要技能。這些東西，商學院學不到， MBA 課程不會教。香港人飽經風浪，明白理論與實踐之間的距離。因此，那個收費過百萬的 EMBA 課程，其目標顧客，應該不是土生土長的香港人，而是在香港處理財富的紅色富二代。換言之，商學院管理層的心思，跟在廣東道開分店的外國名牌差不多。從農村到城市賣淫的強國三陪女，發給家鄉姊妹的電報：「人傻、錢多、速來。」

國家隊接貨？

扯遠了，說回來。放售百佳的消息傳出之後，很多評論認為李嘉誠放棄「為你（李）日日賺」的超市生意，同時過去數年間積極在歐洲收購公用事業項目，是部署撤資，背後是政治因素，而導火線包括：貨櫃碼頭工潮影響李嘉誠的聲譽、分拆酒店房間出售的計畫被官府喝停、李嘉誠跟梁振英關係欠佳。有報導指中資（即是：有經營超市生意的華潤創業，港股編號：291）或有興趣收購百佳，觀乎李嘉誠以及國家隊（港式財經術語：中資機構、主權基金）的投資往績，就算成事，阿爺恐怕也要當冤大頭。網上的反應：（網民甲）會唔會係（是不是）陷阱？新買家一接手，誠哥即刻大幅加租！（網民乙）千祈唔好賣盤俾中資！否則香港人要吃遍金屬元素週期表！（網民丙）中資機構有很多東西需要洗白白，超市的大量現金流非常適合。（網民丁）超人向來眼光準確，香港可能就快玩完！

國家隊也不乏綜合企業的，例如：在澳洲採礦結果身陷泥沼的中信泰富（港股編號：267）、同樣是因為採礦出事的華潤系（提示：華潤電力，港股編號：836）。華資中資以外，還有九七前已經開始部署撤退，回歸之後轉趨低調的老牌英資：太古集團 (Swire Group)、怡和洋行 (Jardine Matheson) ，它們也是綜合企業。管理綜合企業的難度已經夠高（原因如上所述），再加上香港的營商環境變化多端，風高浪急，充滿挑戰，去留之間，充份考驗生意人的眼光與智慧。八九十年代，英資開始部署淡出。華資接力的結果，是地產霸權坐大，成為香港的深層次矛盾。未來是否會由往績欠佳以及肩負政治任務的中資接手，有待觀察。近年多宗的跨國收購合併活動均顯示，國家隊高價接貨的一刻，極有可能是派對終結，又或者是某個行業開始走下坡之時。（例如：中投公司 + Blackstone、Lenovo + IBM）

插畫來源：
https://blogger.googleusercontent.com/img/b/R29vZ2xl/AVvXsEhDiy95AIxAvNpF4_fMNkGG1-rQIahZYC_tv7mqxL-K6qXX80lUK4qfvQvKq53qYYRVDDqqL7JklT600RL9hmYUXXeNQrkBEMbj2NB_7lgZ7xfDudoKLLghLmHP3ooqP9NEyOZXHYTenCk/s1600/bcg.gif

參考資料／延伸閱讀：

題目：賣百佳
作者：左丁山（香樹輝）
來源：蘋果日報 2013 年 7 月 24 日
節錄：以 MBA 課程一個產品分析工具 BCG Matrix 嚟睇，百佳超市在集團內係低增長、高市佔率嘅業務，在明星、狗、問題兒童及現金牛之矩陣中，算係現金牛，因此業務不需要太多新投資，並可提供現金流給其他業務單位運用，尚有保留價值，不過在今天銀行水浸及超低利率時期，現金流對和黃之邊際價值，已降到極低水平。（註：明星 (Star)，市佔率高、增長率高；狗 (Dog)，市佔率低、增長率低；現金牛 (Cash Cow) 市佔率高、增長率低；問題兒童 (Problem Children)，市佔率低、增長率高。） BCG Matrix 自面世以來，雖然飽受學術界批評，話係過份簡單，不少 MBA 營銷學課本已經將呢個概念摒除，但矩陣之四大分類早已深入四、五代管理人腦海中（每十年一代），且勝在簡單易明，可以幫助我地了解一啲「業務評估」現象。高盛、美林如替屈臣氏集團評估所有業務，或會利用埋 GE / McKinsey Matrix ，不過呢個矩陣其實過份複雜，內裏還含不少主觀判斷，似乎理論多過實際，唔係個個公司董事能夠明白、掌握嘅。

Quick MBA : BCG Matrix
http://www.quickmba.com/strategy/matrix/bcg/

Quick MBA : GE / McKinsey Matrix
http://www.quickmba.com/strategy/matrix/ge-mckinsey/

政府批摩星嶺白屋辦學
芝大辦 EMBA 兼保育校舍
蘋果日報 2013 年 7 月 12 日
節錄：百年名校芝加哥大學布思商學院 (University of Chicago Booth School of Business) 明年落戶香港。教育局昨公佈，將位於摩星嶺的三級歷史建築「白屋」批予芝大，開辦學費逾百萬元的行政人員工商管理碩士 (EMBA) 課程，料吸引大批企業管理層報讀，助院方開拓北亞洲市場。 EMBA 課程明年初招生，同年 6 月開學， 21 周課程索價 120 萬港元，由芝大教授親自來港授課，每年收生 75 至 100 人，學生不論國籍，亦不必是企業領導層，但須有至少 8 年商界工作經驗。 William 指，院方將安排學生到芝加哥及倫敦交流數周，有助擴闊商界人脈，有信心與開辦同類課程的中大及科大競爭。

中投公司投资 Blackstone Group，何以惨败？（簡體字）
http://blog.ifeng.com/article/2872363.html

維基百科：聯想集團：收購 IBM PC（繁體字）
http://zh.wikipedia.org/wiki/%E8%81%94%E6%83%B3%E9%9B%86%E5%9B%A2

相關的文章：

Don't Shit Where You Eat
2013 年 4 月 12 日
http://xiaoshousha.blogspot.hk/2013/04/dont-shit-where-you-eat.html
節錄：碼頭工人以外，也有不少香港人是 Eat and shit in the same place 。香港人，就算有工作，日子也過得很苦，生活缺乏尊嚴，長期以來，怨氣累積，階級矛盾，日趨尖銳。這次工潮，牽涉壟斷和外判，矛頭直指 HIT 大老闆李嘉誠，不少打工仔女都感同身受，於是得到廣泛的支持，並且演變成社會運動。

狗咬人
2012 年 11 月 2 日
http://xiaoshousha.blogspot.hk/2012/11/blog-post.html
節錄：生意人進軍傳媒，動機並非謀利，而是貪圖金錢以外的好處，例如：要脅需要民望的政府官員、向某個政治集團或者派系投誠示忠、參與政治、打擊敵人、介入商業糾紛、公器私用、扮文化人、提高個人的影響力與社會地位，又或者是替兒孫鋪路，好讓他們日後跟官府周旋的時候，有更大的議價能力。簡單地說，易手之後的傳媒機構，變成一個非常龐大與複雜的利益輸送和交換網絡的一部份。生意人以為，進軍傳媒，等於用錢買權力。

陶傑 vs 梁文道 (二)
2008 年 2 月 15 日
http://xiaoshousha.blogspot.hk/2008/02/vs_14.html
節錄：唸過商學院的人都學過「產品生命週期」 (Product Life Cycle)　這個概念 。由產品推出市場開始直至完全停產為止，中間經歷四個階段：介紹期 (Introduction) 、成長期 (Growth) 、成熟期 (Maturity)　和衰落期 (Decline) 。上圖的橫軸是時間，直軸是銷量，需要詳細說明的話，請參考以下網頁：http://www.quickmba.com/marketing/product/lifecycle/

26/07/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