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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8月21日星期六

民歌新編


前言

不少聲樂家以及流行歌手,都喜歡改編中國民歌,打著「民歌新編」的口號吸引樂迷。內地的刀郎、騰格爾、宋祖英,台灣的蔡琴,香港的莫文蔚,在內地發行專輯的時候,都曾經這樣做。

「民歌新編」的好處是旋律家傳戶曉,適合K房大合唱。民歌沒有版權,可以節省版稅。漢族民歌以外,尚有五十幾個少數民族可供選擇,絕對是取之不竭的寶藏。壞處是民歌表面簡單,其實渾然天成,牽一髮而動全身,改編的難度甚高,萬一改編失敗,會被懷舊樂迷罵個半死。又或者珠玉在前,相比之下,顯得新不如舊。情況就好比著名的話劇或者電影導演改編傳統的戲曲故事(例如:<趙氏孤兒>),搞不好,隨時成為老祖宗的陪葬品。

以下節錄黃友棣(1912-2010)的文章<民歌新編>,收錄於<音樂創作散記>。他從樂理的角度,談到改編中國民歌的方法。1966 年,香港幸運樂譜服務社曾經為黃友棣印行「民歌新編」,當中包括七首由他改編的中國民歌:<讀書郎>、<繡荷包>、<罵玉郎>、<蘇武牧羊>、<紅綵妹妹>、<跑馬溜溜的山上>以及<在那遙遠的地方>。轉載的部份,標點符號用法跟原文。

書中列出黃友棣的出生年份是 1912,香港電台第四台(官辦的古典音樂電台)出版的刊物<美樂集>也是用 1912。部份中文媒體(包括維基百科以及部份華文報章)卻用 1911(與辛亥革命同年),誰對誰錯,有待考證。

這本<音樂創作散記>於 1974 年出版,海外華人社會的大學音樂系也許有收藏,市面上則早已絕版多時。黃友棣死前九年預立遺囑,說明開放版權:「自逝世之日起,全部音樂作品皆可供人自由印行、演唱、演奏、製片、錄音、錄影、用為背景音樂;皆可出售,全無限制。」有此胸襟,應該不介意晚輩轉載他的文章。各位喜歡音樂的網友如果轉貼下文,請尊重前輩,註明出處。

手頭上的這一本<音樂創作散記>,多年前購自香港一間親國民黨的書店(位於九龍佐敦北海街的集成圖書)。這家店專門售賣國民黨那邊的書報刊物(例如:<良友>、<人物傳記>),一九四九年前後的都有,裡面有豐富的人物掌故,蔣家父子和宋家三姊妹固然少不了,還有掌管地下世界秩序的杜月笙、戴笠、陳立夫、陳果夫。學術著作,有胡適、傅斯年、錢穆、唐君毅。嚴肅文學,有徐速、徐訏、林海音、白先勇、陳若曦、陳映真、黃春明、林懷民(對!<雲門舞集>的創辦人,跳舞之前寫過小說)。流行文化,有瓊瑤、三毛。心靈雞湯,有杏林子、張曉風。離經叛道,有張愛玲、胡蘭成。

那是白先勇小說集<台北人>所描寫的世界,喜歡研究民國史的人,走進這家店肯定會樂透。回歸之後,國民黨在香港的組織紛紛收縮規模,又或者轉趨低調。也許資金不足,幾年前書店結業了,現址變成一間人民幣找換店,店名大中華。香港是商業社會,有錢的話事。國共勢力的此消彼長,一目了然。

題目:民歌新編
作者:黃友棣(1912-2010)
書名:音樂創作散記(206 - 216 頁)
出版:三民書局,民國六十三年 (1974) 一月初版

中國民歌的曲調,秀麗絕倫,人人愛聽愛唱;實在是音樂的寶藏。對於經常被人唱奏的幾首民歌,我很不滿意於他們的和聲處理與編曲技術。將一首民歌的曲調,略加和聲,反覆數次,一成不變地唱奏;實在太過單調。這是「吃榖種」的行徑,屬於懶惰習慣。「榖種」並非不可以用作食糧;只是,如此做去,未免過於浪費。「榖種」是優秀的種子,必須加以繁殖,改良,發揚光大。

有人認為民歌的原有歌詞與曲譜,絕對不應更改;這才算是真實。他們慣於引用盧梭的名言:「自然都是完美的,一經人手就被弄糟了。」這句話,說來有理。但我們必須明白:民歌的詞與曲,本來也是有人創作出來;只是不斷地被後人修改。歌曲之中,每有不順口,不順耳之處,唱者就立刻把它刪改。保持原狀是好的;但我們還有一句更好的名言:「玉不琢,不成器。」當然我們不應把美玉亂磨亂琢;但藝術性的琢磨,殆不可少。

我們可以讀蘇軾的「陌上花」序文:「吳人用其語為歌,含思婉轉,聽之淒然。而其詞鄙野,為易之云。」(見「藝術新歌」「陌上花」的註釋)。這是詩人不滿意民歌的鄙野,故加以修訂。所有民歌詞句裡的佳作,不見得全是鄉村野老的原作;例如這些山歌詞句:「東邊太陽西邊雨,說是無晴卻又晴」;「買梨莫買蜂咬梨,心中有病無人知。因為分梨要親切,誰知親切轉分離。」;實在是著名詩人的手筆。

許多流傳各地的民歌,曲調與歌詞,都已經被無數人所修訂過。因地區不同,語調不同,唱者嗜好不同,乃使同一首民歌,有了很大的差別。誰真誰假,乃屬次要;聽者歡喜與否,才是重要。因為眾人歡喜,這首歌曲就具有該地區民眾喜愛的特質;因此,它就能表現出該地區民眾的特性。

村民在林中斬取樹幹,浮於河上,用為獨木舟;漂流來往,自得其樂。但以獨木舟航行於江河之上,無異抓住民歌浮沉於音樂的海洋中;若要載得更重,去得更遠,非加發展與改良不可。

民歌好比民族的礦藏。保存它,讓它埋在地下,實在可惜。必待多量勤勉的技術人才,長期開採,加以提煉,發揚光大,然後能夠使它成為民族的財富。

在未談到「民歌詞句需要淨化」,我必須先從民歌樂曲本身,設計編訂的方法。

民歌樂曲需要整理 —— 要民歌的現代化(並不是西洋化),必須替民歌尋求適當的和聲方法。若只用西洋的和聲方法,無論是古典樂派的大小調和聲或現代十二音列的不協和弦,都可能造成衣不稱身的感覺。經過分析研究,我認識了中國民歌的音階,並不限於大小音階,而是各種調式。替民歌編作伴奏,該用中國的調式和聲為基礎,加入中國音樂的慣用語,並充實之以現代的不協和弦。因此,我該選些民歌曲調,加以編訂,以作實例。

民歌結構需要開展 —— 編訂民歌,除了要找尋適當的和聲方法之外,還須將民歌的結構,加以擴張。同樣曲調,同樣伴奏,唱出多段歌詞的反覆格式(Strophic Form),實在過於單調,不宜再用了。

然則應該如何擴展起來?我的設計是:

(一)民歌曲調的節奏,常是很單純。可以在低音部作一個對位曲調;將此對位曲調,盡量變化節奏趣味。如此,在整個樂曲說來,節奏變化就可以豐富起來。(見「紅綵妹妹」、「繡荷包」。)

(二)在民歌的曲調裡,選出片段,用於伴奏之中,使與歌曲互相呼應。(見「跑馬溜溜的山上」、「蘇武牧羊」。)

(三)在民歌詞句裡選出重要的短句,將其曲調的音型,加以開展,變化出現,以描繪出詞句所說的情景。(見「罵玉郎」、「繡荷包」。)

(四)給伴奏者以炫燿才能的機會。在獨唱者唱完第一段歌詞之時,把民歌交給鋼琴獨奏,(最好是移了調,使有了不同的高度);獨唱者則把第二段歌詞,用對位曲調唱出。如此,唱者,奏者,可以輪替當家。(見「紅綵妹妹」、「讀書郎」、「跑馬溜溜的山上」。)

(五)將主題變化出現,或倍增時值,或倍減時值,或逆讀,或倒置。這個變化的主題,用於伴奏裡;獨唱者則唱出它的對位曲調。(見「在那遙遠的地方」、「繡荷包」。)

關於主題變化出現,「倒置」只是其中的一種,我們切勿以為這個方法是絕對有用。有時,一首歌曲的曲調倒置,唱奏出來,全無意義,非旦不悅耳,而且笑話連篇。正如中國的回文詩,必須經過作者的深思熟慮,妥為安排,然後見其巧妙。例如蘇軾的回文詩句:「郎笑藕絲長,長絲藕笑郎。」,非常巧妙。倘以為每句詩都能倒讀,就大錯特錯了!

小圖:黃友棣(1912-2010)
(照片來源 http://rimh.ncfta.gov.tw/rimhnew/npublish_files%5Cs6.JPG)

YouTube 精選:

香港中文大學合唱團:黃友棣<杜鵑花>(1941)
http://www.youtube.com/watch?v=JvK_BiomeIQ
黃友棣的代表作,寫於抗戰時期。

香港中文大學合唱團:<遺忘> (曲:黃友棣/詞:鍾梅音)
http://www.youtube.com/watch?v=12814IcWHag&feature=related
這是黃友棣寫於七十年代的作品,歌詞背後是一個苦戀的故事。<龍的傳人>的原唱者李建復曾經灌錄此曲,收錄於<夸父追日>(1984) 專輯。李建復是王力宏的表叔,後者曾經翻唱<龍的傳人>。

台灣民視新聞:黃友棣病逝
http://www.youtube.com/watch?v=V7ZNjfklsDs&NR=1

黃霑/張偉文/許冠傑:<滄海一聲笑>(曲/詞:黃霑)
http://www.youtube.com/watch?v=POdkgAIJBWU
黃友棣相信「大樂必易」(好的音樂必定容易),啟發黃霑(1941-2004)採用中國傳統的五聲音階,寫成這首家傳戶曉的電影歌曲,是徐克電影<笑傲江湖>(1990)的插曲。美中不足的是,原著中的琴蕭合奏變成琴笛合奏,這是港產古裝片常犯的錯誤,徐克亦不能倖免。老一輩廣東人叫笛子做「橫蕭」,因此令許多人誤以為是「橫蕭直笛」,正確答案應該是「直蕭橫笛」。

延伸閱讀:

集成圖書公司
http://cafe_silencio.mysinablog.com/index.php?op=ViewArticle&articleId=1584002
這位博客說:「集成的書很多沒有公元紀年。」說得對,裡面的書,出版年份永遠是民國 XX 年,不知道辛亥革命正確年份、算術差的香港孩子,會一頭霧水。

轉載:中國新聞網:音樂大師黃友棣在台辭世
http://www.hkcd.com.hk/content/2010-07/05/content_2550824.htm

維基百科:黃友棣
http://zh.wikipedia.org/zh-tw/%E9%BB%83%E5%8F%8B%E6%A3%A3

黃友棣音樂數位博物館
http://mim.khcc.gov.tw/hyl/1_1index.asp

維基百科:新亞書院 (內有完整的校歌歌詞)
http://zh.wikipedia.org/zh-hk/%E6%96%B0%E4%BA%9E%E6%9B%B8%E9%99%A2
香港中文大學新亞書院校歌,是黃友棣的作品。這是一首我應該會唱但偏偏不會唱的歌,錢穆寫的歌詞永遠只記得兩句(手空空,無一物)。當年雙週會必唱,我的出席率僅僅合格,每次起立唱校歌,都是咪嘴假唱。到最後一個學期,計過數,就算不合格,也可畢業,索性缺席。我是壞學生,新儒家的教誨,有如水過鴨背。

21/08/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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