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謠

法國人 Jean Michel Jarre 之後，有另一個西方人用電子手法改編中國音樂，他是居港的澳州人 Noel Quinlan。九十年代初，他自設公司 (Big Sky) 出版一系列的電子中樂作品，即是 Middle Kingdom（龍謠），所選都是家傳戶曉的旋律，包括：

－－　中國古曲（蘇武牧羊、妝台秋思、陽關三疊）。＜妝台秋思＞即是粵劇＜帝女花＞中＜香夭＞所用的旋律（落花滿天閉月光）。

－－　中國民歌（茉莉花、繡荷包、太湖船、康定情歌、鳳陽花鼓、城牆上跑馬）。＜城牆上跑馬＞即是馬思聰（註一）的＜思鄉曲＞。

－－　藝術歌曲（花非花、紅豆詞）。黃自（註二）的＜花非花＞即是粵語流行曲＜每一個晚上＞的副歌部份。＜紅豆詞＞的作曲家劉雪庵（註三）是黃自的弟子。黃自另一位著名弟子是賀綠汀（註四）。

－－　革命歌曲以及中共建國之後的創作（南泥灣、敖包相會、牧羊姑娘、翻身農奴把歌唱）。＜翻身農奴把歌唱＞在龍謠系列中叫 Snowy Mountain（雪山情），收錄於龍謠（三），原唱者才旦卓瑪曾演出革命音樂劇＜東方紅＞。

－－　台灣民謠（望春風、恆春耕農歌、四季謠、高山青）。＜高山青＞其實是電影＜阿里山風雲＞(1949) 的插曲，歌詞出自香港著名導演張徹。張徹 (1923-2002) 的徒弟兼副手就是已經打入荷里活的吳宇森 (John Woo) 。吳宇森受張徹影響極深，兩師徒同樣擅寫男性情誼，充份發揮暴力美學，從不吝惜血漿。

龍謠系列裡面也有少量 Noel Quinlan 本人的創作，例如：＜龍謠＞、＜功夫＞和＜木蘭辭＞等。跟他合作的樂師和歌手，不乏香港演藝學院的畢業生，＜木蘭辭＞中負責朗誦和歌唱的徐慧 (Katusha Tusi) 就是其中一位。

外國人改編中國音樂，通常是熱鬧歡快的旋律跑出，哀傷的調子往往表達得不夠深刻。到底西方人不容易明白身為中國人的悲哀，Noel Quinlan 的電子中樂也有這個問題。但他的作品勝在簡單明快，容易吸收，適合外國人的口味。名廚甄文達 (Martin Yan) 的電視節目 Yan Can Cook，就是採用龍謠系列做配樂。

甄文達祖籍開平，生於廣州，童年時移居香港，在親戚開設的酒樓做廚房學徒，後來移居美國。今日經常在洋人面前炫燿的一手快刀，便是在「少林三十六房」（註五）苦練的成果。他做的是以咕嚕肉、雜碎 (Chop Suey) 和幸運曲奇 (Fortune Cookie) 為代表的唐人街中菜，酸甜香辣煎炒煮炸，香口鬆脆顏色鮮豔，迎合鬼佬口味多過中國人。洋人改編的電子中樂配唐人街中菜，商業味道同樣濃厚，於是形神合一。港式粵語叫「啱 Feel」，老一輩廣東人的說法是合晒「何車」（註六）。

看過甄文達的節目：他踏著輕快步伐，回到五羊城，背景音樂正是 Noel Quinlan 改編的＜鳳陽花鼓＞。用這個旋律，你說對也行，不對也行。對，因為廣東人最早往外跑，從前的北美唐人街是粵語的天下，而甄文達正是四邑僑鄉子弟。不對，因為廣東人跑到天涯海角，都唔會賣唱乞食，而係靠揸鑊鏟維生。衣錦榮歸的廣東廚子，當然唔會無飯開，而係唔開飯　——　甄文達到上下九路「掃街」（港式粵語：街頭小食代替正餐），吃飽了回家探望母親，在家門前跟路過的老街坊閒聊。那份情懷非常熟悉，就好像香港人到即將拆卸的牛頭角下村吃缽仔糕、搜購鐵皮玩具一樣。

回頭說 Noel Quinlan，他有個中文名字叫陸崑崙，不知道是那位高人的手筆，但一望而知是廣式翻譯：無大無細，廣府話大過天，一於將洋琴鬼變掌門人。類似的勾當，我也幹過，可惜死鬼佬唔識貨。話說當年我在四大會計師行混飯吃，有隻英國鬼不知聽誰人進讒言，話 HR（人力資源部）替他們改的中文名字好唔掂 (廣東話：不濟)，於是指使秘書小姐在辦公室內四出尋找中文過得去的人代為免費改名，在下有幸被選中，瞄一瞄死鬼佬的卡片，見英文名字 Mark Taylor，隨口說「文泰來」。對了，即是紅花會四當家。

「紅花會豪傑，碧血染蠻夷，還我漢江山，誓將滿奴滅。」（註七）

秘書小姐聞言瞪大眼，叉著腰，對著我尖叫：「人地女朋友係香港人嚟架！」她是虔誠基督徒，缺乏幽默感。

那容易，請她改名駱冰。

秘書小姐當我「玩嘢」（港式粵語：惡搞），面黑黑走開了。

事隔多年，奔雷手跟鴛鸯刀應該早已勞燕分飛。

萬一你係駱冰，記得向孤寒鬼索取分手費。

小圖：龍謠 (一)

註釋：

（註一）馬思聰 (1912-1987)：馬思聰生於廣東海豐， 十一歲赴法國求學，十三歲考入巴黎音樂學院提琴班，是音樂神童。1937 年以內蒙民歌＜城牆上跑馬＞為素材創作＜思鄉曲＞（小提琴獨奏曲），後來成為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對台灣以及海外廣播的開場曲。文革期間受迫害，偷渡香港，然後移居美國，一度被定為叛國罪，1984 年獲平反，1987 年病逝美國，2007 年歸葬廣州。

（註二）黃自 (1904-1938)：他只活了三十四歲，但培養了不少出色學生，門下四大弟子包括：劉雪庵、賀綠汀、江定仙和陳田鶴。生平資料見：

維基百科：黃自
http://zh.wikipedia.org/w/index.php?title=%E9%BB%83%E8%87%AA&variant=zh-hk

（註三）劉雪庵 (1905-1985)：命運跟這位作曲家開了一個大玩笑，他筆下有抗戰名曲＜長城謠＞，卻因另一首作品＜何日君再來＞涉嫌「媚日」而慘被打成右派。生平資料見：

維基百科：劉雪庵
http://zh.wikipedia.org/w/index.php?title=%E5%8A%89%E9%9B%AA%E5%BA%B5&variant=zh-tw

（註四）賀綠汀 (1903-1999)：他最廣為人知的作品是應該是為電影＜馬路天使＞(1937) 所寫的＜天涯歌女＞和＜四季歌＞。另有鋼琴曲＜牧童短笛＞和革命歌曲＜游擊隊歌＞。生平資料見：

維基百科：賀綠汀
http://zh.wikipedia.org/w/index.php?title=%E8%B3%80%E7%B6%A0%E6%B1%80&variant=zh-hk

（註五）＜少林三十六房＞(1978)：邵氏經典電影，劉家輝飾演三德和尚，在少林寺三十六房苦練各種絕世武功，然後學成下山報仇。其練功過程啟發日後無數動作片，包括近期的荷里活卡通＜功夫熊貓＞。＜功夫熊貓＞的幕後創作班底包括香港人許誠毅，他是荷理活第一個華人動畫總監，2002 年憑＜史力加＞奪奧斯卡最佳動畫。

（註六）「何車」即是工尺譜裡面的「合尺」，亦即是二胡的五度定弦音 52 ( 5 下面有一點，是低音，2 沒有，這是二胡正宮調／G Key 的定弦音)，粵樂小組的成員會以這兩個音作為標準調校樂器。

（註七）港劇＜書劍恩仇錄＞(1976) 的主題曲，作曲：顧嘉輝，填詞：高山曦。這首歌有鄭少秋和羅文兩個版本，根據秋官（鄭少秋）的螢幕拍檔阿姐（汪明荃）透露，當年是肥肥（鄭少秋的前妻沈澱霞）向公司（無線電視）爭取讓秋官唱主題曲，而羅文的版本早就錄好了。結果是秋官放片頭，羅文放片末，羅文為此非常不高興。

YouTube 精選：

Noel Quinlan: Mulan
http://www.youtube.com/watch?v=OLXLAQfbi70
電子音樂版＜木蘭辭＞，收錄於龍謠 (二) 。負責朗誦和歌唱的徐慧 (Katusha Tusi) 是香港演藝學院的畢業生。

Noel Quinlan: Tao
http://www.youtube.com/watch?v=3010GfODiHc
旋律改編自古曲＜道情＞，收錄於龍謠 (一) 。原曲歌詞出自鄭板橋 (1693-1765)：「老漁翁，一釣竿，靠山厓，傍水灣，扁舟往來無牽絆，沙鷗點點輕波遠，荻灣蕭蕭白晝寒，高歌一曲斜陽晚。一霎時渡搖金影，驀抬頭，月上東山。」畫面是西藏風光和藏族歌舞。

Noel Quinlan: Spring Morning
http://www.youtube.com/watch?v=CTT9Mjm9FwU
旋律改編自廣東民謠＜春朝＞，收錄於龍謠 (二)。原曲歌詞如下：「春朝處處鳥啼聲，樓外花枝照眼明，雙飛蝴蝶最輕盈，捲簾初覺曉嵐晴，入春幾日絲絲雨，新洗山巒一片青。」畫面是英國運河風光。

才旦卓瑪： ＜翻身農奴把歌唱＞
http://www.youtube.com/watch?v=IcwqVreJXGo
一把來自西藏的聲音，在內地無人不識。

鄧麗君：＜何日君再來＞ (清唱)
http://www.youtube.com/watch?v=TRyXd-tiDFs&feature=related
鄧麗君 1989 年在日本演唱的片段，開始前她用日語介紹這首歌。

甄文達斬雞
http://www.youtube.com/watch?v=sy6P3E84Dqs&feature=related
唐人街廚藝 Show：港式英語示範十八秒斬雞。甄文達按摩雪藏雞的手法，叫人想起＜半斤八両＞中許冠文大鬧廚房的一幕。

羅文：＜書劍恩仇錄＞
http://www.youtube.com/watch?v=DyB4Fi-uNtc
個人偏愛羅記的版本，氣壯山河。

港劇＜書劍恩仇錄＞(1976) 宣傳片
http://www.youtube.com/watch?v=5zel_2LvMBk&feature=related

延伸閱讀：

Middle Kingdom: Album Information
http://www.imaginecorp.net/iman/n.quinlan.htm
這個網頁有「龍謠」系列每一張專輯的英文曲目

Middle Kingdom I
http://www.w-o-fantian.com/article.asp?id=2146
龍謠 (一) 的中英文曲目

Middle Kingdom II
http://blog.roodo.com/muzikland/archives/6010469.html
龍謠 (二) 的中英文曲目

Middle Kingdom III
http://lib.verycd.com/2005/12/12/0000079400.html
龍謠 (三) 的中英文曲目

Noel Quinland’s Official Site
http://www.bigskymusic.com.au/home.html
這是陸崑崙的官方網頁(英文)

Yan Can Cook
http://www.yancancook.com/
這是甄文達的官方網頁(英文)

15/05/2009